中國文物報記者 翟如月
蒲州故城北城墻保護修繕后
蒲州鎮,位于山西運城永濟西南一隅,轄區面積不足200平方公里,戶籍人口4萬余,除了地處晉、陜、豫三省交界稍顯特殊,在黃河蜿蜒流經的數百城鎮中并不出奇。但若在史書中查找它的名字,舉重若輕的“舜都蒲坂”四個字昭示著它在中華文明史上的獨特地位。永濟境內獨頭、石莊等文化遺址的發掘,更加印證了古人的記載并非空穴來風。這座城的歷史,堪稱古老。
(資料圖)
從戰國“蒲邑”,秦時“蒲坂”,北周“蒲州”,到自隋沿用至元的“河東”,明朝又定名“蒲州”,清朝置永濟縣、屬蒲州府,民國元年裁府留縣。蒲州的地名、建制數經更易,折射出這座城在歷史舞臺上的起起伏伏。
航運興衰之津
蒲州位居古中國腹地、黃河中游平原之上,南據中條山之險,北守運城盆地之饒,西鄰黃河航運之利,收攬晉南平原和關中平原之山川形勝。畿輔重鎮并非徒有虛名,歷史上“韓信木罌渡軍”“曹操西征馬超”“郭子儀收復兩京”等18場重大軍事戰爭都發生在這里,實為兵家必爭之地。
俗語說,“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黃河中段的水卻并不那么好“吃”。此處水面寬闊,河道多變,要在河上修造橋梁難度極大。古人用竹索將船縛系,再鋪設木板,既可運貨行人,也可拆開行船。東魏齊獻武王高歡、西魏丞相宇文泰、隋文帝都在蒲津架設過這種浮橋。
竹索浮橋雖然便利,但脆弱易毀。開元年間,唐玄宗下令重修蒲州城外的蒲津河橋,將原有的竹索舊橋改用鐵索鐵錨,修建了一座黃河浮橋,將秦晉緊密地連接起來。《新唐書·地理志》有載:“有蒲津關,一名蒲坂。開元十二年鑄八牛,牛有一人策之,牛下有山,皆鐵也,夾岸以維浮梁。”東西兩岸各鑄四尊鐵牛,腹下連通鐵柱埋入地下丈余深,牽引鐵索維系浮橋,整個工程用鐵量總計約160萬斤,占全國年產鐵量五分之四。耗資巨大的浮橋保障了蒲津渡500余年通航便利,在古代橋梁史上留下了驚鴻一筆。
元朝時,蒲津浮橋一度毀于戰火。明洪武二年,大將徐達率軍渡河,重造浮橋,后又沿城創修石堤,下釘柏椿,上壘條石,中貫鐵錠,50余年城固如初。隨著沉沙堆積,河床東移,堪稱一朝創舉的開元鐵牛竟沒入水中,悄然消失。
蒲州城因水道而繁榮,也因水道而沉寂。
蒲州城外的蒲津渡一直是古代黃河上最繁忙的渡口之一,各代沿用。山西解縣鹽池生產的潞鹽在這里集結外銷,銅鐵、煤炭、糧草等物資也都通過這條水道運往河西,轉入渭河逆流而上運到長安、咸陽集散,或順流運往豫西、洛陽等地銷賣。唐朝一度提為中都,作為江淮到關中的運糧樞紐,尤被重視。
走馬販鹽,運糧鬻貨,蒲州的商業活動如日方升,“蒲州故里多豪賈”由此而來。在國家政治中心遷往南京、北京后,蒲州政治色彩淡化,商貿一度到達鼎盛。
明代以降,失去了政治中心的輻射影響,蒲州的政治、經濟地位逐漸削弱。而黃河河床逐年抬高,橋毀路絕時有發生,蒲津橋廢行后,通商多有不便,熱鬧的蒲州很快“降溫”。嘉靖三十四年大地震是將蒲州推出高光的最后一擊,城中建筑坍毀無存,許多客商轉移到長安,往日繁華的蒲州城滿目“晉魏城荒水豐侵”的蕭條景象。此后雖有復建,也難再重現昔時盛景。直到1959年,三門峽水庫蓄水,城內居民全部遷出,蒲州城最終被廢棄。
蒲津渡遺址
鐵牛出土之地
經濟發展,古城失落,時代的一體兩面讓“尋根”成為鄉愁的新表達,找到“消失的鐵牛”成了永濟考古人的心愿。
1988年,經過一年多查訪勘探,永濟縣博物館明確了開元鐵牛下沉的大致區域。負責人之一樊旺林帶著工作隊,人手一把探鏟,沿著根據史料記載、走訪調研劃定的區域逐步摸排,“用洛陽鏟插到地下9米多,從蒲州城邊挖到城北200米,總計挖了2000多個坑。最后發現有塊地方硬度異常,請相關專家研究試探,發現是鐵牛。”
在國家文物局指導下,山西省文物局組建考古隊發掘蒲津渡遺址,歷時9個多月,完整出土了唐開元十二年鑄造的鐵牛四尊、鐵人四尊、鐵山兩座、鐵鐓柱四個、七星鐵柱一組、明代護岸石堤70余米、明正德十六年記事碑一通。
回憶起當年的發掘過程,樊旺林記憶猶新:“鐵牛周圍打了6口井,不斷抽水排入黃河,水干以后用4個千斤頂把牛提上來,一共提升了9米多,升一點就用磚支住,再升再用磚支住,4只鐵牛耗時2個月才顯出全貌。”
蒲州故城遺址在蒲津渡鐵牛以東2公里處。遺址分東、西兩城,占地面積約4.26平方公里。由于地貌變遷,城外的護城河、城內的街道體系和古建筑遺址均被掩埋于地下,地表殘存部分城墻及建筑。
這部分城垣是明代在唐河中府的基礎上所建,分為內、外城,內城為明代夯土包磚城,外城為唐代夯土城;內城存城墻、城門、敵臺、甕城、鼓樓及角樓遺址,外城存有東土門東北角及東南角的局部殘垣。厚重的城墻,遒勁的額匾,矗立在曠野蒼天之中,當年蒲州作為唐六大雄城“一望蒲城路,關河氣象雄”的豪邁氣魄依稀可見。
2012至2016年,為配合大遺址保護項目,山西省考古研究所(現為山西省考古研究院)在蒲州故城遺址的東門甕城、西城內西北部等區域展開主動性發掘,發現了一段東西走向、長約130米的北朝—唐時期夯土城墻。出土大量白釉瓷碗殘片、蓮花紋瓦當、開元通寶、陶罐、素面繩紋里板瓦、筒瓦等遺物,證實了蒲州曾經存在過的輝煌。
2021年,山西省考古研究院永濟考古基地揭牌,與武漢大學、山東大學合作,繼續推進蒲州故城遺址的考古發掘工作。
古城復“活”之路
鐵質文物的保護是文保領域的難題,更何況是單體重達40噸的蒲津渡鐵牛。為保護這批珍貴的國寶,1993年,山西省考古研究所牽頭成立蒲津渡遺址鐵器群近期搶救保護課題組,最終確定了“就地提升”的保護方案——將鐵器群從原地提升12米,在地表以上恢復原貌,露天陳列;明代建造的石堤、臺階及鐵器群周圍的石質地面也將在地面上復原。1995年,蒲津渡遺址博物館成立。
露天保護看似簡易,落實起來卻絕不輕松:安防巡邏,監控覆蓋,環境整治,每天不少于3次的日常維護,清除雜物和污垢,雨雪天要及時苫蓋,文物鼓包、裂縫、生銹等要及時登賬……事無巨細,細枝末節更不容馬虎。當地文保人一做就是28年。
從進入第五批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到列入國家文物局“十二五”時期大遺址保護項目庫的150處重要大遺址名單,再到入選《大遺址保護利用“十四五”專項規劃》和《黃河文化保護傳承弘揚規劃》,納入《山西考古工作“十四五”專項規劃》,蒲津渡與蒲州故城遺址的發掘保護一直受到國家、省級單位的關注。
為保障遺址的長遠發展,國家文物局明確將“黃河關系”納入蒲津渡與蒲州故城遺址保護范疇,確定了該遺址的整體保護理念。2013年,《蒲津渡與蒲州故城國家考古遺址公園建設規劃》經國家文物局批準立項并公布,屬于蒲津渡與蒲州故城的“大遺址時代”正式提上日程。根據規劃,蒲津渡與蒲州故城國家考古遺址公園建設包括文物本體保護工程、黃河故道標識展示工程、考古研究、遺址博物館建設、貿易路線及蒲商展示館、公眾考古體驗中心、公園基礎設施建設以及配套服務設施等。
近年來,蒲津渡與蒲州故城文物保護所以蒲津渡與蒲州故城國家考古遺址公園建設為總抓手,加大文物保護力度和保護項目儲備力度,先后實施了蒲州故城北城墻東段、西門甕城、鼓樓、東門甕城、西城墻、外城東城墻等文物保護工程和基礎設施建設項目,規劃修編工作也在持續進行中。2022年底,永濟市蒲州故城文物保護所同永濟市蒲津渡遺址博物館整合為永濟市蒲津渡與蒲州故城文物保護所,協同開展遺址的整體研究與保護利用。
多年來,蒲州故城與蒲津渡遺址的發掘和保護,離不開國家文物局和山西省文物局的長遠擘畫與智資支持,也離不開一線考古文保人員的堅守與落實。如今,各級單位將認真貫徹落實新時代文物工作方針,凝心聚力、穩抓實干,為考古遺址公園的建設進一步夯實基礎,助力運城文明歷史研究引向深入,讓考古保護的成果惠及更多群眾。
提供了航運便利的鐵牛浮橋,守御了百姓安寧的河堤城垣,如今都卸下了重任,伴著奔流不息的湯湯黃河,有如三位閑坐的舊友。歷史無言,悄悄掀開了新的書頁;文明不語,卻把復興的生機譜寫在這片平原。這座承載著兩千年底蘊的古城已然整裝奕奕,只待啟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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