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口罩在市場上蔓延。

多位試圖通過實體藥店、電商平臺、微商購買口罩的消費者，在疫情面前，卻不約而同地買到了假口罩。這些口罩中，有是偽造的3M，有的是被正版廠家“聲明為假”的版本，有的是生產日期出現“穿越”的口罩。

值得警惕的是，與此同時，這些假口罩還流入了捐贈給正處疫情一線的湖北醫院的物資中。至少三個向湖北醫院捐贈物資的募捐團隊向清流工作室表示，其在籌備物資過程中碰到了提供假冒口罩的商家。其中一個團隊把買到的口罩捐贈給醫院后，卻收到醫院反饋稱，這些口罩是“三無產品”。

四處泛濫的假口罩背后，存在著一條隱秘的口罩產業鏈。

清流工作室發現，在批發平臺上，多家廠家號稱可以提供貼牌代工服務，“logo”等標志可以定制。一家沒有生產醫用口罩資質的工廠告知清流工作室，他們可以生產醫用的N95口罩。然而，在嚴峻的疫情面前，一些已被證實售賣假口罩的工廠，現階段產品也已經全部售空。這意味著，大量假口罩已經流入市場。

肆虐蔓延的假口罩

一周前，李麗在微信群加了一個號稱賣3M口罩的微商，花了1800塊下單了150個9001型號口罩。收到口罩時，她馬上就后悔了。經跟3M正版口罩比對，9001型號的口罩本該是KN90口罩，而她收到的口罩包裝上卻全部都打了“KN95”的標識。她找到微商，微商承認了售假，并求她不要把自己舉報出去。目前，清流工作室以購買口罩的名義加了這位微商的微信，發現她仍在售賣3M口罩。微商向清流工作室表示，由于口罩緊缺，目前向她下單只能每天買幾個。

陳舟也買到了假的3M口罩。她在一家名為“鳴連居家日用專營店”的淘寶店花178元買了25個3M口罩。收到貨時，她在3M的公眾號上查了一下防偽碼，發現全是假的。目前，清流工作室在這家淘寶店看到，“寶貝分類”一欄還顯示著3M口罩的圖片，但店里已經找不到口罩商品的鏈接了。

無獨有偶，在淘寶店“盈順醫療器械專營店”上，趙鵬也買到了假的一次性醫用口罩。他收到貨物是1月27號，讓他哭笑不得的是，口罩包裝打上的生產日期卻顯示是2月6日。目前，“盈順醫療器械專營店”上的口罩產品已經下架。該淘寶店客服告訴清流工作室，店里口罩已經賣完。

假口罩也出現在實體藥店之中。家在安徽淮南的吳瑋在老家的一間藥店買到了假冒的“飄安牌”口罩。不久后，他通過河南飄安集團對外聲明的新聞，才發現正版的“飄安牌”口罩根本沒有他所買到的包裝。吳瑋的經歷并非孤例，多位安徽網友均向清流工作室表示，他們在實體藥店不約而同地買到了假的“飄安牌”口罩。令其中一位消費者氣憤的是，在藥店里，“假飄安”竟然也抬高價格售出。

更值得警惕的是，一些正在為疫情前線的湖北醫院籌備物資的募捐團隊，也遇到了售假口罩商家。一些被送到醫院的口罩，被發現是“三無產品”。

馬崇道的募捐團隊組建于1月25日，剛成立便緊急籌備一批醫用防護物資，用以捐贈給湖北疫區的醫院。次日凌晨，團隊成員緊急聯系上一位號稱做外貿進出口的口罩批發商，對方聲稱有醫用口罩可以提供。成員收到批發商發來的口罩貨品圖片，發到團隊的微信群讓群友甄別。不料，一位有醫護背景的成員一眼就判斷出，口罩不符合醫用標準。

“這個事情我越想越害怕。”馬崇道向清流工作室表示，批發商曾告知他們，說這批口罩絕無問題，說很多人買來就是發武漢的。由于批發商朋友圈的視頻定位在義烏，事發后他立即向當地公安局進行了舉報。

類似的問題也困擾著一位不愿意具名的公益人士所在的募捐團隊。她向清流工作室表示，此前募捐團隊所在的微信群中，一個號稱自己有口罩貨源的群成員發了貨物圖片后，被一位黃岡某醫院的采購人員質疑了口罩的真實性。

這位公益人士告訴清流工作室，即便疫區出現物資緊缺的醫院公開了具體的型號或標準，但市場上符合標準的口罩產品基本已經賣完，團隊成員難以判斷目前所能接觸到的口罩是否符合要求。此外，正規廠家基本已經沒貨，志愿者能聯系上的廠家魚龍混雜，而大部分商家要求先付款再發貨，存在很大的風險。

一個名為“武漢加油·北美留學生組”的募捐團隊則買到了假口罩。1月25日，該團隊向一名許姓口罩商家采購了價值27.5萬的5萬只KN95-K310口罩，直接發往武漢多家醫院。然而，在口罩送達的一天后，多家醫院卻向募捐團隊反饋，口罩不僅不是N95口罩，而且也不符合廠家提供的質檢報告中所提到的N09口罩的質量標準，屬于三無產品。該募捐團隊的成員向清流工作室表示，事發后團隊已經報警。

值得一提的是，“武漢加油·北美留學生組”買到的這批假口罩，廠家為廣州市威尼科技發展有限公司。1月29日，清流工作室以購買口罩的名義聯系到這家該公司時，該公司相關負責人告知，廠里的口罩已經全部賣完，而且一段時間內將不再接受訂單。

這意味著，或許已有大量的假口罩流入市場。

隱秘的產業鏈

泛濫成災的假口罩背后，隱藏著一條鮮為人知的假口罩產業鏈。

清流工作室在阿里巴巴、百度愛采購等批發平臺上看到，有多家顯示為工廠直銷的商家，號稱提供定制logo、文案和包裝等各類口罩。其中，一些廠家登出招微商代理的廣告。

其中，至少兩家口罩廠家未見其展示3M的授權證書，而清流工作室以進貨的名義咨詢其是否能定制代工3M時，得到的答復是“可以”。清流工作室未能聯系上3M中國公司對這些廠家的資質做進一步的核實。

至少兩位3M公司經銷商對清流工作室表示，他們所能接觸到的3M公司的授權廠商均已經沒有貨源，他們也一籌莫展。其中一位經銷商告訴清流工作室，在疫情期間，3M公司的口罩庫存資源優先調配至武漢及湖北各地，市場上基本很難買到正版3M口罩。

3M不是唯一被山寨的口罩品牌。如前文所述，多位消費者向清流工作室表示，近日在市場上買到了假冒的“飄安牌”口罩。目前，飄安控股河南有限公司已披露了辨別真偽的方法，并發布聲明稱該公司防護產品主要按保武漢、保湖北、保河南等醫療機構的順序供應。

清流工作室在調查中還發現，一些沒有生產醫療器械或醫用口罩資質的廠家，卻號稱自己可以提供醫用口罩。

一家名為“蘇州金瑞達防護用品有限公司”廠家對清流工作室表示，其可生產醫用N95口罩。不過，工商信息顯示，這家公司的經營范圍為“特種勞動防護用品制造、加工、銷售;針紡織品及原料、勞保用品、塑料制品、金屬材料及制品購銷”等，卻未包括“醫用口罩”。

類似地，前述生產偽冒醫用口罩給募捐團隊的廣州市威尼科技發展有限公司，經營范圍為“普通勞動防護用品制造;勞動防護用品批發;勞動防護用品零售”等，同樣未包括經營生產醫療器械及口罩。

與此同時，有人回收二手口罩的傳言著刺激著公眾的神經。

1月24日，有網友發布視頻，稱馬鞍山市花鳥市場附近一家勞保用品店收集廢舊口罩裝箱，疑似回收口罩進行二次銷售。1月26日，馬鞍山市公安局發布通報稱，被查扣的口罩是涉事商店從推銷員或本市工廠職工收購的勞保類口罩，因管理不善部分口罩包裝損壞，并非二手口罩。

據新華社報道，深圳市市場監督局副局長李忠在發布會上通報一起深圳市打擊銷售假冒口罩案件。近日有顧客反映深圳位于松崗街道東方工業二路的瑞草堂藥店購買到有明顯黑色污漬的二手口罩，該店售賣的號稱為N95的口罩售價達18元一個。執法人員接報后馬上進行現場查處，并查獲一批沒有任何標簽、標識、廠名、廠址，卻標稱N95涉嫌假冒偽劣的口罩700多個。通過后續調查發現，這家藥店已經賣出1800個這樣的“N95口罩”，還有24000個號稱是高過濾衛生口罩。

清流工作室注意到，截至目前，“回收或售賣二手口罩”的傳言未有被證實的案例。有人曾在網上發布“高價收購3M口罩”等信息，不過，當清流工作室聯系上至少4位從事收購3M口罩的人士時，均被告知其收購的是全新的、未用過的3M口罩。其中，一位長期收購3M口罩的人士告訴清流工作室，其一般收購的是公司發給工人們的、用不完的勞防用品，業內很少聽過有人收購用過的二手口罩。

口罩市場亂象已久

事實上，公開信息顯示，早在疫情之前，口罩市場便亂象叢生。

清流工作室在裁判文書網上找到了多則與侵害3M公司商標權、非法制造及銷售3M產品有關的案件。

其中，一則判決于2016年3月裁判文書顯示，2012年8月至2013年5月間，被告林某某通過淘寶網從廣東東莞的周某某開的“周氏家族518”購進假冒“3M”品牌的口罩及配件，利用其在淘寶網上開設的“尚青勞保用品批發商行”和“本店只做勞保用品批發”二家網店進行銷售，累計銷售金額達人民幣12萬元。

另一則判決于2019年1月的裁判文書顯示，2016年8月至2017年12月，被告人趙某在未取得3M注冊商標所有人許可的情況下，在高密市柏城鎮小河崖村廠房內生產假冒的3M注冊商標口罩。2016年9月至2017年12月，其將生產的假冒3M注冊商標口罩，及其購買的假冒3M3701CN口罩濾棉，加外包裝盒后出售給趙某某、冷某，銷售金額13.8萬元。2016年，被告人張某在明知被告人趙某生產假冒注冊商標3M口罩的情況下，為被告人趙某制作帶有3M9001、3M9002、3M9001V、3M9002V字樣的印花模版六塊。被告人趙某某和冷某在明知是假冒3M的情況下，從趙某處購買了假冒3M產品，后全部銷售。

判決于2019年8月的一則裁判文書則顯示，2013年至2014年間，被告人肖某某未經3M公司許可，非法生產假冒注冊商標“3M”口罩94800只，后因口罩質量不過關，便將該批口罩存放于租用的福建省龍海市顏厝鎮宅前村鄭某家鐵皮倉庫。2016年6月27日，被告人肖某某通過中間人將該批口罩(10000元)以及生產口罩機器(61200元)銷售給汪某。2016年10月，3M中國公司向桐城市公安局報案，稱桐城市有數家生產假冒3M牌口罩窩點。當日，桐城市經偵大隊會同桐城市市場監督管理局對桐城市雅格衛生材料有限公司進行檢查，現場查獲大量假冒3M口罩成品及半成品。

一位3M經銷商告訴清流工作室，判斷3M口罩真假，主要看包裝上的標簽是否反光為天藍色，以及看包裝和紙盒是否字跡清晰，是否有保質期和生產日期在包裝的底部或頂部。清流工作室亦注意到，目前，3M已經在官網公布了產品防偽的方法。

業內人士向清流工作室表示，消費者如要判斷購買的醫用口罩真偽，可以在國家藥品監督管理局官網通過查詢企業的生產信息、批準文號，查詢口罩的詳細信息。

一位不愿具名的醫生向清流工作室表示，N95口罩過濾效率達到95%，如果口罩質量不好或者重復使用口罩會使過濾效率降低。但她強調，除非是口罩上有病毒，在目前的情況下，即便是假口罩，戴上也比不戴上好。

(文中李麗、陳舟、趙鵬、吳瑋為化名)

梁耀丹為清流工作室高級作者，常駐廣州。

關鍵詞： 藥店售假